离开特尔斐堡垒的过程，简单到近乎冷漠。

没有欢送，没有多余的叮嘱。

扎克和巴顿在一名沉默的助教带领下，登上了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型帆船。

船舱低矮昏暗，弥漫着和海贼船底舱相似，却多了几分肃杀的霉味。

航程中，除了定时送来寡淡食物的水手，他们几乎见不到其他人，仿佛两件被密封运输的货物。

巴顿对这一切显得有些不耐，大部分时间都在舱内通过捶打墙壁来发泄多余的精力，或者反复擦拭他那根视若珍宝的训练棍。

扎克则选择靠在舷窗边，沉默地观察着窗外变幻的海景，从特尔斐周边嶙峋的峭壁，到逐渐开阔、蔚蓝无垠的大海。

他的大脑没有停止运转，反复推演着到达罗格镇后可能遇到的情况，以及如何利用这次外派机会。

几天后，帆船缓缓驶入一个繁忙的港口。

嘈杂的声浪透过船舱壁传来——商贩的叫卖、水手的号子、起重机的嘎吱声，还有空气中混杂的咸腥、香料和隐约的垃圾腐败气味。

这一切都与特尔斐死寂的压抑截然不同，充满了混乱而又蓬勃的生机。

“罗格镇到了。跟我来。”

助教的声音依旧冰冷，打断了扎克的思绪。

两人跟着助教走下舷梯，踏上坚实的码头木板。

阳光有些刺眼，扎克眯起眼睛，迅速打量着这座传奇的城镇。

鳞次栉比的房屋，熙熙攘攘的人流，远处广场上那高耸的处刑台依稀可见。

这里的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光晕中，既是起点，也是终点。

他们没有进入城镇深处，而是沿着码头区边缘，走向一处戒备森严的区域。

高大的围墙，铁丝网，以及门口持枪肃立、穿着标准海军制服的海军士兵，都表明这里属于官方力量管辖。

助教上前，与守卫军官低声交谈了几句，出示了一份文件。

军官仔细查验后，挥了挥手，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。

进入围墙内部，气氛骤然一变。

喧嚣被隔绝在外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森严的寂静。

这里并非海军支部的主体建筑，更像是一个附属的独立监押区。

建筑风格粗犷，以实用为主，随处可见巡逻的海军士兵和少数几个穿着与扎克他们类似黑色制服，但气息更加精干内敛的身影——那应该是cp系统的低级正式成员或资深外围人员。

助教将他们带到一个办公室，里面坐着一个面色蜡黄、眼神有些阴鸷的中年男子，他穿着海军尉官制服，肩章却有些别扭，似乎并非战斗序列。

“汉默尉官，这是本次补充过来的两名预备人员，77号和13号。”

助教公式化地介绍。

汉默尉官抬起眼皮，懒洋洋地扫了扎克和巴顿一眼，目光在扎克瘦小的身形上停留片刻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，而在扫过巴顿时，则微微点了点头。

“嗯，知道了。规矩都懂吧？”

汉默的声音带着点鼻音，听起来有些黏腻，

“在这里，眼睛放亮一点，耳朵竖长一点，嘴巴闭紧一点。

不该看的别看，不该问的别问，不该说的别说。

你们的任务就是看好指定的监区，听从巡逻队和上级的命令，其他的，与你们无关。”

他简单地分配了任务：巴顿被安排到外围巡逻队，负责震慑和应对可能的武力冲突；而扎克，则被分配到了内部监控室，负责通过电话虫监视特定区域的动静，并记录异常。

这分配显然考虑了他们的特点。

巴顿对此十分满意，摩拳擦掌。

扎克则心中微动，监控室虽然看似枯燥，却可能接触到更多的信息流。

助教完成了交接，没有任何告别，转身便离开了，仿佛卸下了两个包袱。

汉默尉官叫来一个名叫老鬼的、瘸了一条腿的老兵，让他带扎克和巴顿去熟悉环境和宿舍。

老鬼话不多，眼神浑浊，带着一种被岁月和体制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。

他带着两人在监押区里穿行，指点了食堂、宿舍（依旧是多人间，但比特尔斐稍好）、以及他们各自的工作岗位。

“小子，别惹事。”

在分开前，老鬼用沙哑的声音对扎克嘟囔了一句，

“这里的水，比你看得到的深得多。”

说完，他便一瘸一拐地走了，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。

扎克默然。

他当然知道这里不简单。

能被关押在海军支部“特殊监押区”的，绝不会是普通小偷小摸的海贼。

可能是掌握了某些秘密的人物，可能是身份敏感的政客，也可能是与革命军有关联的人。

他的岗位在监押区核心建筑的地下室。

一个狭窄的房间，墙壁上布满了各种管道，空气流通不畅，带着一股陈旧的尘埃和电子设备发热的味道。

房间内排列着数十个屏幕，由数只戴着特殊头盔的电话虫负责传输影像，显示着不同监舍、走廊、出入口的实时画面。

另一个当值的守卫正打着哈欠，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。

工作确实枯燥。

大部分时间，屏幕上的画面都是静止的，偶尔有巡逻队走过，或者狱卒送饭。

但扎克并没有放松警惕。

他利用在特尔斐学到的观察技巧，仔细记忆着每一个监控画面的位置、角度，观察着巡逻队换班的时间规律，以及那些被关押者的细微举动。

他发现，其中一个监舍的犯人有些特殊。

那是一个头发花白、衣衫褴褛的老者，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坐在角落，但偶尔，他会用手指在墙壁上极有规律地敲击着什么。

那节奏扎克凝神细听，很像是某种密码！

他不动声色，没有记录，也没有报告。

他只是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，同时更加留意与这个老者相关的所有监控画面和人员往来。

几天平淡的值守过去。

这天傍晚，扎克结束值班，准备去食堂。

在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时，他听到了前面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。

他立刻停下脚步，如同融入阴影般贴墙而立，收敛了所有气息。

“不能再等了！消息必须送出去！”

一个略显焦急的年轻声音，压得很低。

“闭嘴！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？汉默那家伙盯得很紧！而且，怎么送？”

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声音呵斥道。

“可是”

“没有可是！忍耐！等待时机！或者找新的‘渠道’”

沉稳声音说到最后，带上了几分犹豫和试探。

扎克听出，那两个声音属于监押区里的两名海军士兵，平时看起来并无异常。

他们话语中的“消息”、“渠道”，显然指向了某种不被允许的信息传递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。

争吵声立刻消失了。

扎克也悄无声息地后退，迅速拐进了另一条通道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他心中了然。

这罗格镇的海军监押区，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。

内部有鬼，而且可能牵扯不小。

汉默尉官的“水很深”的警告，并非空穴来风。

他没有打算立刻介入。

他只是个小小的预备守卫，贸然行动只会引火烧身。

但他将这条信息，连同那个敲击密码的老者，一同列入了需要持续观察的清单。

夜晚，躺在略显潮湿的宿舍床铺上，扎克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罗格镇的夜生活声响，与监押区内部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这里不是训练营，但同样是战场，只是形式更加隐蔽，更加考验人的耐心和判断力。

他就像一株被移植到新环境的植物，需要小心翼翼地伸展根系，探知土壤下的暗流与危险。

第一次外派任务，远非单纯的守卫工作那么简单。

它是一张复杂的考卷，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