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古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,如同沉重的阴云,彻底笼罩了襄阳城。
城头之上,檑木滚石堆积如山,锅里的热油翻滚着气泡,箭矢成捆地码放在女墙之后。
士兵们紧握兵刃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眼神中有恐惧,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然。
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火油和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气息。
节度使府邸内,烛火通明。
巨大的沙盘前,郭靖、黄蓉、扎克以及吕文德等几位守将围聚一堂。
气氛肃杀,与城头的压抑遥相呼应。
“探马回报,蒙哥主力已至城外十里下寨,连营数十里,旌旗漫山遍野。”
一位副将声音干涩地汇报着,每一个字都像石头砸在众人心上。
吕文德脸色发白,颤声道:
“二二十万大军!郭大侠,这这如何守得住?”
郭靖目光如铁,落在沙盘上襄阳城那孤零零的模型上,沉声道:
“守不住也要守!襄阳乃荆襄门户,一旦有失,江南门户洞开,亿万百姓将遭涂炭!
我郭靖在此,城在人在!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,仿佛给摇摇欲坠的军心注入了一根定海神针。
黄蓉轻轻按住丈夫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臂,目光却投向一直沉默注视着沙盘的扎克:
“小兄弟,你之前所言‘奇正相辅’,如今大军压境,这‘奇’策,该如何着手?时间不等人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扎克身上。
这位青衫客气息沉静,与周遭的焦灼格格不入,仿佛风暴眼中那片异常的宁静。
扎克抬起头,眼神清澈而专注,他伸手指向沙盘上代表蒙古大营的区域,缓声道:
“敌军势大,其势如烈火,正面硬撼,我如枯柴,徒耗元气。
然,势大者,其隙亦多。
蒙哥御驾亲征,看似凝聚全力,实则内部绝非铁板一块。
其一,随征各部族,利益并非一致,必有争功诿过之心。
其二,蒙哥麾下大将,如忽必烈、阿里不哥等兄弟,其麾下势力难道真无芥蒂?
其三,劳师远征,补给线漫长,便是其阿喀琉斯之踵。”
他用了“阿喀琉斯之踵”这个词,众人虽觉陌生,但结合语境,瞬间明白了其意指致命的弱点。
“小兄弟之意是?”
郭靖凝神问道,他虽不擅机变,但也听出了扎克话中之机。
“正面对决,交由郭大侠,此乃‘正兵’,凝聚人心,彰显不屈之志。”
扎克看向郭靖,语气充满敬意,随即转向黄蓉与几位负责情报、游击的将领,
“而‘奇兵’之要,在于‘扰其心,断其粮,分其势’。”
他详细阐述道:
“扰其心:可精选口齿伶俐、精通蒙语或各部族语言的死士,或利用投降的蒙古人,趁夜潜入敌军营地边缘,散布流言。
例如,声称忽必烈欲取蒙哥而代之,故拖延进军;或言漠北老家有变,某部族欲自立;甚至可编造一些‘天降异象,警示蒙哥’的谶语。
流言不需多精妙,只要种子播下,猜疑自会滋生。”
“断其粮:蒙古大军粮草辎重,必从后方转运。
请黄女侠调动丐帮弟子与熟悉地形的江湖好汉,组成数支精干小队,不必与押运大军硬拼,只负责侦察其粮道,于险要处设伏,焚毁部分粮车即可。
积小胜为大胜,让其后勤始终不畅,军心自乱。”
“分其势:可尝试派人携带重金或承诺,北上联络与蒙哥有隙的蒙古贵族,或已被征服但心怀怨望的金国、西夏遗族,许以好处,令其在后方制造麻烦,哪怕只是虚张声势,也能牵制蒙哥部分精力。
吕文德听得目瞪口呆,喃喃道:
“这这非是君子所为”
郭靖却猛地一拍沙盘边缘,眼中精光爆射:
“不!此为堂堂正正的破敌之策!
并非背信弃义,而是攻心伐谋!
为了襄阳百姓,为了大宋江山,这些手段,用得!”
他看向扎克,重重抱拳:
“扎克小友,郭某以往过于迂腐,今日方知破敌之道,不止于刀剑!
此等重任,郭某与内子,以及襄阳上下,皆听从小友与内子调遣!”
这一刻,郭靖完成了从纯粹的“侠”到懂得运用“势”的统帅的关键转变。
他的认可,为扎克策略的施行扫清了最大的障碍。
黄蓉眼中异彩连连,接口道:
“小兄弟之策,深合我心!
流言之事,我可让巧帮弟子去做。
断粮与联络之事,需得力人手,城中江湖义士不少,我可与他们分说利害。”
她立刻展现出惊人的执行能力,开始分配任务。
扎克点头,补充道:
“切记,奇兵之用,在于辅助正兵,不可本末倒置。
所有行动,以保全自身为要,一击即走,绝不恋战。
我们的目的,是让蒙古这头巨兽感到疼痛,感到烦躁,让它无法全力攻城,为郭大侠守城创造时机,拖延时间。”
战略既定,整个襄阳城的战争机器,除了明面上的守城准备,一股暗流也开始汹涌而动。
是夜,扎克与黄蓉立于城楼暗处,俯瞰远处蒙古大营连绵的灯火。
“小兄弟,”
黄蓉轻声道,
“你这些计策,狠辣精准,直指人心弱点。
我自诩智计不凡,却也未曾如此系统地从‘势’的层面去瓦解敌人。
你这‘道’,实在令人敬畏。”
扎克望着远方,目光深邃:
“黄女侠过誉了。
世间万物,皆有其运行之理,人心向背,利益纠葛,亦是如此。
我所做,不过是观察其理,顺应其势,在其关键节点上轻轻一推。
如同治病,正面守城是固本培元,这些手段,则是以毒攻毒,疏通瘀滞。
究其根本,仍是‘中和’之道,寻求的是乱局中的那一线平衡与生机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
“战争是极端情境,能将人性中的贪婪、恐惧、猜忌放大到极致。
利用这些,看似不光彩,但目的是为了终止更大的不光彩——战争的屠杀与破坏。
这其中的‘度’的把握,便是‘德’之所在。
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,滥用此道,便与丁春秋之流无异了。”
黄蓉若有所思,缓缓点头:
“以霹雳手段,显菩萨心肠。我明白了。”
就在这时,城下黑暗中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和短暂的兵刃交击声,随即迅速归于平静。
不久,一名丐帮弟子悄然上城,低声禀报:
“帮主,扎克先生,第一批‘种子’已经播下,折了三个兄弟。”
黄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挥了挥手。
那名弟子无声退下。
扎克沉默片刻,道:
“这便是代价。我们在此运筹帷幄,每一计背后,都可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。
故,决策更需慎之又慎,力求每一分牺牲,都有其价值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,但黄蓉能感受到那份平静下隐藏的沉重。
这份对生命的敬畏与对责任的清醒认知,让黄蓉对扎克的评价更高了一层。
接下来的几日,襄阳攻防战正式拉开惨烈的序幕。
蒙古军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向城墙,箭矢遮天蔽日,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骇人的呼啸砸在城头,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微微颤抖。
郭靖身先士卒,降龙十八掌的轰鸣时常在最为危机的地方响起,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。
而暗地里的较量也从未停止。
不断有蒙古巡逻小队失踪,粮草被焚的消息偶尔传来,军营中开始流传各种令人不安的谣言。
虽然无法立刻扭转战局,但蒙古大军的攻势,似乎不像预想中那般毫无滞涩,蒙哥的中军大帐,调兵遣将的命令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。
扎克没有再亲自参与具体的暗杀或破坏,他的大部分时间,都留在城楼之上。
他闭目盘坐,体内北冥混沌真气自然流转,“思维之门”全力开启,如同一个无形的雷达,捕捉着战场上每一丝气息的变化——杀伐、勇气、恐惧、绝望、狡诈、忠诚他将这些纷乱庞杂的“信息”纳入自身“北冥”,不加评判,只是理解、分析、推演。
他感觉自己仿佛化为了战场这片混乱海洋本身,感知着每一道暗流与漩涡。
这种置身事外却又洞悉全局的视角,让他对“势”的把握,对“中和”之道的理解,在血与火的淬炼中,向着更深层次迈进。
一天深夜,当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硝烟弥漫的夜空时,扎克忽然睁开眼,对身旁值守的黄蓉低声道:
“东南方向,三里外,有一股异常的‘气’在凝聚,带着浓烈的死寂与锋锐他们可能要动用‘回回炮’了,或者是高手队伍准备趁夜突袭。”
黄蓉悚然一惊,立刻下令加强东南方向的戒备,并派出斥候确认。
半个时辰后,斥候回报,果然发现一支蒙古精锐“怯薛”军,正在东南方向悄悄集结,若非提前预警,后果不堪设想。
黄蓉看着再次闭上双眼,气息与整个战场融为一体的扎克,心中已然明了。
这位年轻的求道者,正在以一种超越武力的方式,成为这场守城战中,一个不可或缺的、如同定盘星般的存在。
烽火连天,奇正相生。
扎克的“道”,正在这最残酷的试炼场上,悄然绽放其光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