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浓稠。
县城南街,一座名为“藏香阁”的青楼三楼雅间内,窗扉半开。
董老七隐在窗后的阴影里。
他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,唯有紧抿的唇线透出内心的焦灼。
目光穿过大半个街区的夜空,死死锁住东街方向的白家客栈轮廓。
此地视野极佳,以他武道九重的目力,既能俯瞰白家客栈动静,又因身处喧嚣之地,不易惹人怀疑。
白家客栈外围,北玄卫百户邓通亲自带队,玄甲士兵五人一队,挎刀持弩,沿着客栈围墙交叉巡视,步伐沉稳,目光如鹰难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。
更外围,还有本县城防军的巡逻队举着火把来回走动,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,杜绝了任何外人悄无声息接近的可能。
“铁桶一般……”董老七心头沉重。
门主厉千山的命令是“悄无声息的替换”。
若暴露,必须确保一切与磐门无关,李狗儿这枚棋子必须成为弃子,死无对证。
他的视线投向客栈侧后方,根据之前踩点的记忆,那里是客栈堆放杂物、靠近后厨的一小段矮墙,墙内有棵老槐树,枝叶探出墙头。
这或许是唯一可能避开正面严密巡逻的路径。
但董老七知道,那矮墙内侧,槐树阴影下,必有北玄卫的暗哨。墙外不远,也有定时经过的巡逻队。
唯一的希望,就是“幻影”蛊虫带来的异香。那异香能惑乱心神,制造短暂的视觉和感知盲区。
只要李狗儿动作够快,就能利用这短暂的真空溜出来。
成败,在此一举。
客栈内,三楼走廊。
李狗儿感觉自己象一片羽毛,轻盈得不真实。
怀里的玉盒冰冷依旧,却奇异地让他感到安心。
舅舅说过,替换时要原样放回,不能留下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。
他蹑手手蹑脚,靠近那间守卫最森严的房间,小心避开地面上几不可见的细线。
门口两名商队护卫按刀而立,目光炯炯。
然而,当李狗儿携着那股极淡的甜香靠近时,他们的瞳孔瞬间涣散,脸上掠过一丝迷茫,仿佛眼前空无一物,下意识地侧了侧身,竟任由他贴近房门。
李狗儿心中狂喜,舅舅给的宝贝果然有用!
“咔哒。”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。
门口两名护卫眼神更加迷茫,其中一人甚至无意识地伸手,将机关枢钮关闭。
李狗儿小心屏住呼吸,推开一条门缝,闪身而入。
房间内,那口散发着寒气的乌木箱子静静放在那里。
他小心地打开箱盖,露出里面莹白的玉匣。
寒气更重了。
他迅速掏出怀里的“血煞冰莲”玉盒,小心打开,将里面那株与“血玉冰莲”几乎一模一样的毒物取出,快速替换了玉匣中真正的冰莲。
动作小心翼翼,确保位置、朝向都与原来分毫不差。
做完这一切,他将真的“血玉冰莲”放入自己带来的玉盒,揣入怀中。
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。
舅舅许诺的银子、女人,乃至那遥不可及的习武之梦,似乎都已触手可及!
他迅速还原现场,悄无声息退出门外,看了眼依旧眼神迷茫的护卫,然后循着原路,脚步轻快地向下溜去。
大堂,灯火已熄,只有月光通过窗棂洒下清辉。
白玄礼隐在连接后院的廊柱阴影里,摒息凝神。
他能感觉到,那股萦绕不散的异香,随着李狗儿的离开,正在逐渐变淡、变得稀薄。
李狗儿成功了。
但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,劈入他的脑海:
仅仅“恰好”出现在这里,足够取信于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子吗?
磐门若反咬一口,白家如何自证清白?
不够!
必须让这场“遭遇”更真实,真实到无懈可击!
眼中厉色一闪而逝。
他不再摒息,反而刻意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那空气中残馀的、已不算浓郁的甜香,丝丝缕缕钻入他的鼻腔。
刹那间,天旋地转!
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重叠,耳畔仿佛有无数细碎诡异的呢喃响起,体内气血隐隐躁动,一股莫名的的慵懒感试图侵蚀他的意志。
这蛊香,果然邪门!
白玄礼从连接后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,步履虚浮跟跄,眼神涣散空洞,仿佛一个彻底迷失在幻境中的梦游者,怔怔地站在空荡的大堂中央。
他凭借最后一丝清明,死死守住灵台一点灵光,任由身体表现出被迷惑的姿态。
这举动无异于刀尖跳舞,但唯有如此,他“恰好”拦住去路,以及随后被哨音“惊醒”的反应,才能毫无破绽!
李狗儿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即将逃离的兴奋中,脚步轻快地溜下楼梯,眼看侧门就在前方……
就在这时!
“咻——!”一声尖锐的哨音猛地划破寂静!
紧接着,王虎粗犷的嗓音在后院方向炸响:“有贼人!抓贼啊!”
这一声如同惊雷,瞬间击碎了弥漫在客栈中的那层无形迷障!
原本在各自岗位上眼神略显迷茫、动作稍显迟滞的北玄卫士兵和客栈护卫们,猛地一个激灵,眼神逐渐恢复清明!
“怎么回事?”
“贼人在哪?”
骚动顿起,脚步声、刀剑出鞘声四起。
李狗儿脸上的迷醉和虚幻自信瞬间被惊慌取代!
他看到了大堂中央的白玄礼,心头剧震。
白玄礼怎么会在这里?他刚才明明不在!
来不及细想,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转向,朝着记忆中来时的那扇侧门疯狂冲去!
只要出去,找到舅舅就有救!
“站住!”呵斥声从四面传来。
张恒衣甲未全,手持佩刀,如猛虎般从休息的厢房窜出,几步便冲入大堂。
他目光锐利,一眼就看到僵立在大堂中央,眸子仿佛还存有“茫然”的白玄礼,以及那个正仓皇逃向侧门的瘦小身影。
“玄礼!”张恒低喝一声,脚下不停,直扑李狗儿。
白玄礼仿佛被这一声唤醒,“艰难”地晃了晃头,眼神迅速“聚焦”,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“惊怒”与“急切”:
“有贼人潜入?殿下安危要紧!”
他说话间,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楼梯,直奔三楼而去。
表面是担心姬空明安危,实则是要去确保“罪证”被发现。
而在客栈外,正带队巡视的邓通听到哨音和呵斥,眼中精光爆射,毫不尤豫,身形一纵,便朝着那刚刚从侧门跟跄逃出的瘦小身影疾追而去!
玄甲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冷冽的流光。
三楼,最里间。
房门被轻轻叩响。
姬空明并未入睡,正凭窗而立,看着楼下突如其来的骚动,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。
“进来。”
门开,白玄礼快步走入,抱拳躬身,语气急促却清淅:
“殿下!楼下发现贼人踪迹,疑似潜入客栈意图不轨!末将特来查看殿下安危,并请殿下示下!”
姬空明转过身,月光映着他半张脸,看不清具体表情。
他目光落在白玄礼身上,缓缓开口,声音听不出喜怒:
“哦?贼人……白总旗,你来得,倒是及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