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,白家客栈后院厢房内,油灯昏黄。
一家人连同王虎等几个护卫队小头目围坐,桌上饭菜未动,气氛凝滞如铁。
白日开业的热闹与磐门寻衅的风波,如同冰火交织,让初掌客栈的兴奋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白岁安端起白瓷碗,喝了口温水,目光扫过众人,最终落在长子身上:
“玄礼,你先说说,今日护卫队的表现,以及……你与那董老七交手的感觉。”
白玄礼腰背挺直如枪,声音却沙哑:
“爹,护卫队的兄弟们今日令行禁止,未露怯意,尚可。只是……那董老七,”
他顿了顿,眉头微蹙,“确是武道九重,气息凝练,出手狠辣。若非李县尉及时出手,我恐非其一合之将。”
这话像块石头投入死水,众人心头一沉。
王虎忍不住插嘴:
“礼哥,你已经很厉害了!那狼头刺青的家伙,被你一招就废了骼膊!”
白玄礼缓缓摇头:“匹夫之勇,不足为恃。
磐门今日虽退,但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一个董老七已是如此,其上还有副门主、门主……我白家如今,并无真正先天战力坐镇。”
这才是问题的内核。
客栈生意红火是好事,却也成了众矢之的。
没有足够的武力守护,这份刚刚起步的家业,便是怀璧其罪,空中楼阁。
柳青青轻叹一声,接过话头,语气温婉却难掩忧虑:
“今日营收初步清点,扣除成本,净利约有十两。若日日如此,倒是一笔可观的进项。”
她眉宇间忧色更深,
“可这钱,赚得烫手。磐门如跗骨之蛆,刘县丞态度暧昧,其馀三家想必也在观望。
我们如同抱着金砖行于闹市,四周皆是虎狼。”
“娘说得对。”白玄宣放下一直记录的毛笔,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,
“今日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在附近转悠,不象是寻常住客。
我让两个机灵的兄弟跟了一段,似乎……往城南磐门的方向去了。”
屋内再次陷入沉默。危机四伏,这是所有人的共识。
半晌,白玄礼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向父亲:“爹,我有一个想法。”
“说。”白岁安沉声道。
“算算时日,年底,北玄卫将要征召兵员了。”
白玄礼声音沉稳,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,
“我想去应征北玄卫。”
“北玄卫?”柳青青失声低呼,手一颤,“那可是要去边境戍守,与北莽蛮族厮杀的!玄礼,太危险了!”
“娘,危险,但也是机会。”
白玄礼解释道,眼神坚定,
“北玄卫乃朝廷精锐,独立于地方体系。一旦入选,便有了官身。
磐门与刘县丞的手再长,也伸不进北玄卫。
有了这层身份庇护,家中产业方能安稳。
而且,军中历练,是提升实力最快的途径。”
王虎等人眼睛一亮:“礼哥,你要是能进北玄卫,咱们客栈可就真有靠山了!”
白岁安静静听着,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。
他理解长子的想法,这确实是目前破局的一条路。
风险与机遇并存,如同刀锋行走。
“北玄卫征兵,消息确凿吗?”白岁安问,“往年都是县尉具体操办。”
“十有八九。武场里已有风声传出,往年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筹备。”白玄礼肯定道。
白岁安沉吟片刻,霍然起身:“光靠风声不够。玄礼,你去准备些品相好的山货,我们连夜去拜访李县尉。”
“现在?”柳青青讶然。
“恩,现在。”白岁安目光深邃如夜,
“开业风波未平,此刻上门,正显我白家急切与诚意。有些话,早些问明白,我们才好做下一步打算。”
夜色已深,县尉府邸门前灯笼高挂,映照着石狮肃穆的身影。
通报后,李县尉竟未歇息,很快便在书房接见了白家父子。
书房内陈设简单,李贽换了一身常服,屏退了左右。
他目光扫过白岁安带来的包裹。
里面是两株品相极好的老山参和几张硝制完美的皮子,又落在神色凝重的白玄礼身上,了然道:“是为今日磐门之事?”
白岁安拱手,不卑不亢:
“大人明鉴。今日多谢大人援手之恩,保全我白家客栈。
此番冒昧打扰,一是致谢,二是……确想向大人求证北玄卫征兵之事。
小儿玄礼,有心报效朝廷,亦想为家中寻一份安稳。”
李县尉端起茶杯,吹了吹浮沫,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看向白玄礼,目光中带着审视:
“年纪轻轻,武道六重,根基扎实,心性沉稳,临危不乱。是个好苗子。”
他放下茶杯,语气肯定,
“北玄卫年底确有计划征召一批新血,主要面向北莽、临山等边县,要求至少武道五重以上。
以你的条件,入选不难,若在考核中表现突出,搏个‘小旗’乃至‘总旗’的衔职,也非不可能。”
白玄礼眼中闪过热切,抱拳道:“谢大人指点!”
李县尉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:“不过,你们可知,为何磐门今日虽退,我却未将他们当场拿下?”
白岁安沉吟道:“可是投鼠忌器?磐门势大,在北莽盘根错节,与地方势力牵扯颇深。
若无确凿证据,恐难连根拔起,反遭其噬?”
“不错。”李县尉赞许地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无奈,
“磐门在此地经营多年,并非孤立的江湖帮派。刘县丞……哼。”
他冷哼一声,未尽之语意味深长。“王县令致仕在即,县衙内暗流涌动。此时若贸然与磐门全面冲突,并非明智之举。”
他语气缓和了些,给出一个明确的承诺:“不过,也不必过于忧惧。北莽县,还轮不到他磐门一手遮天。城卫军并非摆设。
尤其是在北玄卫征兵这等关乎边境防务的大事前夕,王县令和本官,都不会允许磐门有大的动作,扰乱地方安宁。
磐门的先天高手,自有本官与王县令盯着。
他们若敢不顾规矩对你白家出手,便是自寻死路。
你们目前要做的,是稳住客栈经营,约束好手下人手,莫要主动授人以柄。”
听到这话,白岁安和白玄礼心中稍安。
有了县尉这句承诺,至少短期内,不必担心磐门动用高端武力进行碾压式的报复。
“多谢大人!”白岁安再次躬身行礼,诚意十足。
“去吧。”
“让令郎好生准备。北玄卫,是一条出路,但也荆棘密布。
至于客栈……好生经营,或许真能成为北莽县的一桩新气象。”
白家父子躬敬告退。
他们刚离开书房,穿过回廊,侧门轻响,李小姐李清婉端着茶盘走了出来,显然刚才在隔壁耳房。
她将茶盘交给候着的丫鬟,走到父亲身边,望着白家父子远去的背影,轻声问道:“爹爹,您似乎……很看好这白家?”
李县尉负手而立,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:
“这白岁安,是个有胆识有韧劲的。更关键的是,他们家,进了韩先生眼。”
“韩先生?”李清婉明眸中闪过好奇,
“是题写客栈匾额的那位先生?女儿观其字,筋骨内含,气韵超然,绝非俗流。”
“何止非俗流。”李县尉叹道,
“那位先生若肯出山,便是入朝为官,地位也绝非为父可比。
他隐居白山村落,开办学堂武场,看似不问世事,实则眼光如炬。
他能赠予匾额,本身便是一种态度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女儿,语气带着几分追忆,
“说起来,为父年轻时,也曾受过韩先生几句点拨,虽未正式拜师,但论起来,白家那小子,若按江湖辈分,倒也能唤我一声师兄。”
李清婉掩嘴轻呼,眼中异彩更甚:“竟有这般渊源?”
她不由再次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回廊尽头,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白玄礼那临危不惧的身影。
心下暗道:原来如此……怪不得爹爹另眼相看。
这白玄礼,倒真有几分……特别。
李县尉将女儿的神色看在眼里,微微一笑,却不点破,只道:
“夜深了,回去歇息吧。北莽县这潭水,要被这白家搅得更浑了,往后,有热闹看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