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户的银钱交付清楚,日头已西沉。
白岁安踏着夕阳馀晖往家走,沿途尽是热切目光。
“岁安哥,下次客栈要人,可得先想着俺家小子!”
“瞧瞧人家,半个月就挣回来了!真金白银!”
“跟着白家,有奔头!”
白岁安一一颔首回应,脚步未停。
二十四人手暂时够用,他婉拒了新的人情请托,但指点了一条路:
添加王猎户的狩猎队,山货野味,客栈按市价收,现钱结算,绝不拖欠。
回到家,灶房飘出饭香。
柳青青正摆碗筷,见他回来,递上一碗温水:“都送完了?”
“恩。”白岁安接过碗,目光扫过屋内。
玄礼在院中擦拭他那面臂盾,神情专注。
玄宣坐在窗边,就着最后的天光温书,只是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摩挲,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玄星则围着姐姐羽微打转,叽叽喳喳说着村里听来的新鲜事。
羽微安静地听着,嘴角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,眼神却有些飘忽,不象往日沉静。
晚饭桌上,气氛温馨。
玄星扒拉着碗里的饭,忽然抬头:“二姐,你明天还去学堂吗?”
羽微夹菜的手顿了顿,“恩”了一声,声音很轻。
“哦……”玄星眨巴着眼,“那……以后不说书啦?我觉得二姐你说得可好了!比村里老人讲古有意思多了!”
柳青青给玄星夹了块兔肉:“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。你二姐自然要回学堂读书。”
羽微低下头,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粒。
饭后,玄礼叫上玄宣去检查驴车,为明日拜访韩先生做准备。
玄星被柳青青赶去洗漱。
羽微帮着母亲收拾好碗筷,却没有象往常一样直接回房。
她站在灶房门口,看着父亲坐在院中石凳上歇息,月光洒在他肩头。
她深吸一口气,走了过去。
“爹。”
白岁安抬头,见是女儿,拍了拍身旁的石凳:“坐。有事?”
羽微坐下,双手放在膝上,微微绞紧。
“爹,我……我不想只待在学堂里读书了。”她声音不大,却清淅。
白岁安看着她,没打断。
“在客栈这些天,我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话,见识了很多。”渐渐有了焦点,
“北莽县靠着北玄江,消息灵通。那些行商闲聊时,会说起哪里药材紧俏,哪处皮货价跌,甚至……南边蛮族最近偏好什么货色。”
她顿了顿,组织着语言:
“我想着,客栈不能只做食宿生意。我们可以有选择地收些山货皮子,特别是血气宝药,转手卖给需要的老客,或者备着给大哥、赵武师他们用。
还可以留意收集些经史孤本,哪怕只是抄录……韩先生定然喜欢,也能增加家里底蕴。”
她看向父亲,目光清亮:“爹,我想试着……经营这些。说书也能继续,就当招揽客人。”
月光下,少女的脸庞褪去了几分文弱,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果决。
白岁安静静听着。
他想起长子玄礼提起武道时的灼热,想起次子玄宣握住毛笔时的专注,如今,女儿也找到了她想走的路。
“想清楚了?”他问。
“想清楚了。”羽微重重点头,“读书明理,我不想丢。但我觉得,守着客栈,经营消息和货物,同样能开阔眼界,也能真正帮到家里。”
白岁安脸上露出笑容,带着欣慰:“好。那就试试。需要本钱,跟你娘支取。遇到难处,来问爹。”
羽微眼睛瞬间亮了,如同坠入星子:“谢谢爹!”
她起身,脚步轻快地回了屋。
柳青青从屋里出来,坐到丈夫身边,望着女儿房门,轻叹:“这丫头……心思什么时候变的?”
白岁安握住她的手:“孩子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。读书不为禁锢她,而是让她明事理,辨方向。她想飞,我们看着便是。”
屋内,玄宣正小心地将那支木簪包好,准备明日送给王嫣儿。
见姐姐进来,脸上带着罕见的、明亮的光彩,他忍不住问:“二姐,你跟爹说什么了?这么高兴。”
羽微笑了笑,没细说:“就说……以后想多在客栈帮忙。”
玄星从被窝里探出脑袋:“二姐要当女掌柜吗?像娘一样厉害!”
隔壁房间,玄礼耳力好,隐约听到弟妹的对话,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。
他这个二妹,看着文静,心里自有沟壑。
次日清晨,白家全家出动,前往村中学堂拜访韩先生。
小院清幽,韩先生一袭青衫,正在煮茶。
学堂旁武场,赵武师刚练完功,周身气息圆融内敛。
见白岁安递上那金红色鱼肉,他鼻翼微动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淡然笑意。
“龙血鲤?倒是难得。”
他随手接过,态度不似惊喜,反倒象是见了件不错的玩意儿,顺手拍了拍白玄礼的臂膀,
“恩,根基打得不错,这‘化蛟’的第一步,算是迈稳了。”
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点评一件司空见惯的事。
韩先生此时踱步而出,青衫依旧,目光掠过玄礼,微微颔首:“气血充盈,蛟势初显,先天境指日可待。看来此番际遇不小。”
白岁安趁机拱手:“先生,赵师,玄礼所修呼吸法,似乎别有玄机?昨日李县尉也曾提及‘蜕变’……”
赵武师与韩先生对视一眼,呵呵一笑,由他开口道:“既然玄礼已至八重,触碰到了门径,说说也无妨。”
他神色如常,语气却带着一种超然的平静:
“《白蟒呼吸法》确是一门可进阶的古法,有三重蜕变。‘蟒’境映射武道九重,打熬根基;‘蛟’境映射先天九重,劲气外放;至于最高的‘龙’境……”
他略顿,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众人,“则映射宗师九重,其中玄妙,非言语能尽述。”
他并未言明自身境界,但那谈及“龙境”时自然而然流露的气度,却让白岁安心头莫名一震。
韩先生接口,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信息:“李贽,其幼年曾蒙赵一指点,习练的,正是此法根基。”
白岁安心头再震,原来渊源在此!怪不得李贽对玄礼多有照拂。
此时,韩先生目光转向玄宣和羽微:“玄宣寄宿学馆,专心学问,自无不可。羽微……”
他深邃的目光仿佛能洞彻人心,“你心绪已动,志不在此了?”
羽微在韩先生目光下微垂首,却未退缩。
白岁安上前,将女儿昨夜那番见解,简要陈述。
韩先生静听完毕,抚须沉吟片刻,眼中竟掠过一丝赞许:
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识万种人。
世间学问,并非尽在纸墨间。
你有此心志机敏,去历练一番,未必是坏事。”
他看向白岁安:“让孩子去吧。学馆的门,随时为她敞开,若想回来,随时可回。”
白岁安深深一揖:“多谢先生!”
韩先生摆摆手,不再多言。
阳光洒满小院,茶香袅袅。
白玄宣得知能寄宿学馆,眼中满是欣喜。
白羽微得了父亲和先生的首肯,心中大石落地。